真实故事:中年夫妻

2021-09-28 16:54: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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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01

  老话说:人到中年,如同在高空走平衡丝,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。

  这道理,这几天刘倩是真切地感受到了。

  原本还算紧张有序的生活,随着婆婆突发心梗,变成了鸡飞狗跳,满地鸡毛。

  忙活还是次要的,关键是钱包顶不住啊!

  婆婆住进了ICU,一天费用就4千多,那是刘倩大半个月的工资。

  好在,住了一个星期后,婆婆情况有了好转,可以下床活动了。刘倩就很想跟医生说一说,让赶快把婆婆从ICU里转出来。

  其实,老人也是心疼钱的,意识一清醒,婆婆就在ICU的探视系统里蜡黄着一张脸对刘倩和儿子说:“快叫我出去吧,老骨头老腿的死不了……”

  每一次,刘倩都扭头眼巴巴地瞅着老公许松,她多希望老公能发个话,总不能让她这当儿媳妇的做恶人?可老公不但不点头,反倒撒谎安慰婆婆:“妈,你就安心住着,花不了多少钱的,能报销!”

  刘倩听得心头窜火。

  什么叫花不了多少钱?

  你许松一个月能赚几个钱?结婚十年,过的是吃火锅多点盘子肉都得算计半天的日子,就这样才存下了不到30万块,可眼下,一个星期就扔进去5万多,你许松管这叫花不了几个钱?

  刘倩觉得,再这么住下去,只怕婆婆的心梗还没好,她要先心梗了。

  手机里一条条剜肉似的扣款信息,逼得刘倩顾不得脸面,也顾不得情分了。

  在又一次被医生催缴费之后,站在医院的缴费大厅,刘倩拽住许松,直接向他摊牌:“要我说,妈现在能吃能喝的,没必要再住ICU了……”

  许松打断她:“你没听医生说吗?这病就这样,暂时没症状,但随时可能发病,一发病就是要命的!”

  “那照你这么说,医生不松口,就得一直住下去?”

  许松陡然抬高了音量:“我有什么办法?你不是早背着我找过医生了吗?老人才刚醒过来,你也真好意思的!怎么地,人医生答应了吗?那里面住着的可是我妈!辛辛苦苦帮你带大孩子,才花了你几个钱,就这么急赤白脸的?”

  许松瘦长的脸扭曲着,怒气带出一种丑陋的尖刻,刘倩张嘴想反驳,可委屈感猛地窜上来,化成泪从眼窝里涌出。

  缴费处排队的人、来回过往的行人,不时向他们侧目。

  许松觉得丢人极了,钱也顾不上交了,甩手便走,只留下刘倩一人站在那儿,挂着泪哭丧着脸。

  女人一旦哭起来,就很难止住了。

  刘倩哭得弯下腰去,心脏抽痛得厉害。

  实际上,每次来医院刷卡交费,她的心总要生理性地抽痛很久。

  并非她矫情,而是平时花钱细惯了,这几日猛得连续地成千上万地往外刷钱,她是真觉得剜心窝似的疼啊!

  再加上,刚才又被丈夫当众辱骂,刘倩只觉得心脏骤然地缩紧,像被一只铁手用力攥着,疼到痉挛。

  许松居然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,好像她是多么十恶不赦,道德卑劣!

  他怎么不想想,她要真是爱钱的人,当初又怎么会嫁给他?

  她和他是大学时代的情侣,可毕业后,俩人并不在同一个单位。

  来到新环境,追求她的人不少,她若是现实一点,重选个家境好的婆家,如今又怎么会沦落到为了区区几万块,就心焦得人不人鬼不鬼?

  他不心疼她就算了,反倒还羞辱她?

  这糟男人,良心让狗吃了!

  她越想越委屈,这半个多月来,自己算什么啊?

  钱没少花,力没少出,可没落下一句好啊!

  在单位里,因为接连的请假,领导也对自己意见很大。她在旅游公司做策划,私营企业里,钉是钉铆是铆,不养一个闲人,她每请一次假,就意味着同部门的其他同事要熬夜加班。

  是的,比损失钱更难受的,是许松对她的无视。

  无视她的辛劳,无视她的付出,无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最基本的渴求。

  而且,这种无视由来已久。

  刘倩抹了一把泪,扶着腰站起来,失魂落魄地向医院外走去。她要在下午两点前赶回公司开会。深吸一口气,想把所有糟乱的思绪摒弃,可委屈根本不受控制,还是翻江倒海地席来……

  还记得恋爱的时候,许松常用自行车载着她压马路,吹夜风;周末到山里扎帐篷看星星;她喜欢吃虾,饭店的炒虾贵,他就周末早起去市场买最新鲜的虾,再按网上的教程配齐十几种调料,回家美美地炒上一大锅,看着她吃;只要她出差回来,哪怕是半夜的火车,他也亲自去车站接……

  可结婚以后呢,别说看星星、压马路了,吃完饭他宁肯窝在沙发上刷抖音,也不肯陪她散会儿步;下班一回家,他就念叨压力大,工作忙,然后心安理得地把孩子的课业辅导全推给她;她喜欢穿旗袍,看玉器,逢年过节往家里买点鲜花,可所有她喜欢的,他皱起眉头用一句“过日子,整这些费钱的,干嘛?”就全给打发了……

  他难道不懂,女人就是要拥有这些没用的,才觉得是在精致地活着。

  当然,拜他所赐,她的生活早就跟精致不沾边了。

  三年前,公公被查出了糖尿病。本来,这病要是早发现,情况也不会太严重。起因是公公某天泡脚,脚底板被烫了个泡,一直好不了。他们催着让上医院,可公公不当回事。直到创面越来越大,肉都黑了,老两口才去了医院。医生直接给确诊了糖尿病足,下医嘱让截肢,这下公公傻眼了。

  他们只好又是掏手术费,又是费精力给公公做从好人变成残疾人的心理建设,前后折腾了大半年,才算把病情稳定住了。

  但打那以后,公公就彻底丧失了劳动力,成了个出入靠拐杖,常年药不离口的病老头。

  公婆都是农村户口,每个月几百块的降糖药和胰岛素对他们来说也是笔不小的开支,她只好定期贴补公婆。

  对此,她虽心有不甘,可也只能认了,谁让女儿小时候是婆婆帮着看起来的。

  如果说,之前的日子还勉强能将就,眼下真是连将就也没法将就了!

  她日日加班,背着公司偷接私活,奔死奔活地拼,图什么?不就是图能奔出点好日子过一过?

  可公婆接连的两场大病,让她的好日子彻底成了镜中花、水中月,遥遥无期了……

  再加上这半个多月来,许松横鼻子竖眼的冷漠,刘倩觉得自己像掉到一口深不见底的冰窖,只能偶尔抬头仰望蓝天,却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了……

  02

  当不幸在幸福的映衬下,只会显得倍加凄凉。

  刘倩的旅游公司有员工福利,员工可以每年以成本价跟着公司的团旅游一次。

  这个月,同事李芳带着她做生意的老公参加了云南的团。

  旅行回来,李芳特意穿了件低领的黑色连衣裙,雪白的肌肤衬得颈间的一块阳绿色的翡翠吊坠夺目生辉,新买的冰种飘花翡翠镯子随着她的举动在腕间轻晃,让人挪不开眼。

  此刻,办公室里,李芳带着笑意的尖声,令刘倩觉得十足刺耳。

  “别提了,这镯子花了六万八!我要是在现场,肯定不能让他刷卡,可人家把我支开了,还说什么是给我结婚五周年的惊喜……”

  几个女同事附和着:“不在钱多少,你老公有这心就是好的……”

  “就是,咱们自己买是内部价,又没有返点,划算的!”

  刘倩忍不住偷瞟了一眼,那镯子的花色可真美!

  丝丝缕缕的蓝绿色根像飘摇的水草缠绕在种质细腻的底子上,李芳的手腕每晃一下,镯子就转一面,像千面美人,每一面都超凡脱俗……

  刘倩羡慕得要死。

  但越羡慕,她就越要绷住。

  她把键盘敲得噼啪响,凝眉注视着电脑,做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,彷佛如此就能不露出求而不得的可怜相。

  但李芳哪肯放过她。生性高调的李芳,平时做业务拼不过刘倩,就习惯了在炫耀生活优越感上找补。

  “哎,刘倩,你不是喜欢玉吗?快帮我看看,买的值不值?”

  刘倩想骂脏话。

  可面上,她还要作云淡风轻状。她抬眼,扫了扫李芳的镯子和吊坠,淡淡道:“挺好看的!这些东西啊,我年轻时的时候喜欢,现在不怎么感冒了。”

  李芳嘲弄地一挑眉,撇了撇嘴:“前几天,我还听见你在淘宝上看翡翠直播呢,怎么才几天功夫就不感冒了?”

  刘倩的脸腾地热起来。

  像是没听到李芳的讥讽,她站起来,抓起桌上一份文件,道:“新路线设计出来了,我得报给徐总。”

  她落荒而逃。

  关门的瞬间,背后似乎响起一阵奚笑声。

  羞愤顶得她鼻子一酸,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。

  算一算,就算有员工福利,她也已经三年没旅行过了。

  最近一次,她收到许松的礼物,还是两年前过生日。见她手机实在太破,许松便借着过生日的由头给她换了个新手机,还不是当年的新款,是前一年滞销的打折货。

  说起来,她好像一直在用打折货。

  小时候就别提了,家里穷,连上厕所多撕了块卫生纸,都要被母亲追着骂;25岁之前,她拼了命的读书考学;25岁之后,又拼了命地打工赚钱。她和许松都是没家底的人,但她心里憋着股傲气,她想“莫欺少年穷”,只要肯努力,日子总会好的。

  婚后,他们省吃俭用攒首付,又省吃俭用还房贷,日子被塞得满满当当,没有一刻是空闲的。可奋斗10年,竟也只是实现了“卫生纸”自由,其他的并没有太多改变——她从没去过美容院,对奢侈品一窍不通,想看电影,要先在APP里攒优惠券,逛商场永远在打折区挑挑拣拣……

  她不再年轻了,岁月早就把年少时天真的傲气磨平了。

  那仅有的一点存款,成了她唯一的底气和盼头,是可以让她咬牙再挨10年苦日子的“冲锋号”。

  她恨许松怎么就不明——只要存折上的数字在,她就可以闭上眼继续为自己打气:看吧,莫欺少年穷,只要肯努力,日子是会越来越好的。

  可现在,没了,全都没了!

  这辈子,可以想见,只要跟着许松,就只能在穷坑里摸爬滚打,一直到死……

  终于挨到下班了,这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皮笑肉不笑,格外地精疲力竭。电动车载着刘倩疲累的身躯,穿梭在城市的雾霾和大风里。她只想一进门就蒙在被子里,什么都不想地睡死过去。

  推开家门,却正听见许松跟主治医生通电话:“行,听您的!该用进口药,咱就用进口药……”

  刘倩的心又揪起来了,进口药医保是不报的!

  连拖鞋都顾不得换了,她大步跨到许松面前,用带血丝的怒目瞪住他,像冤死的女鬼见到了凶手。

  可许松拿她当空气,继续对着电话赔笑。

  刘倩快被气炸了。

  许松的电话一挂,她就咆哮起来:“要住ICU,要用进口药,你妈的命是命,我和朵朵的命就不是命了?”

  许松怨气比她还大,他用十倍的音量还回去:“你怎么这么狠呐,我爸妈平时对你怎么样,你没点数吗?”

  “是啊,对我怎么样,你倒是说说啊?我用不着他们给我寄咸菜,邮山果,他们要真心疼我们,就该把身体顾好!就说你爸,我催过他多少次了,让他上医院,他听吗?等拖要截肢了,又开始哭天抢地。还有你妈,嘴上说着不住了不住了,不也心安理得地在ICU里躺着吗?结婚这么多年了,我没花过他们一分钱吧?我不信,他们就一点存款都没有?别人家都是啃老,可我是被老人啃呐……”

  刘倩越说越委屈,泪涌得像决堤的河。

  “是,我感谢你爸妈帮看孩子。可孩子是我自己的吗?不也是你许家的种?人家那公婆有钱的,不但给看孩子,还给出学费、买学区房呢!我呢?我有什么啊?别说出学费了,这么多年,逢年过节都是我巴巴地给你爸妈买东西,你倒是说说,你爸妈给我买过一根皮筋吗?”

  女人一数起旧账来,男人只能甘拜下风。

  许松沉默了,坐在马扎上抽闷烟。

  他越是沉默,刘倩的委屈就越排山倒海。

  控诉还在继续。

  “我知道,你现在看我这副样子,觉得我烦,我泼妇我庸俗!可我愿意这样吗?但凡你能多赚点钱,我不愿意做个好人吗?你爸妈是人,我朵朵就不是人吗?我自己就不说了,我可以永远穿地摊货,不美容,不旅游,可朵朵呢?朵朵以后总还要上学、上辅导班的,你就不为女儿想想吗?”

  许松把烟掐灭在地板上,阴着脸站起来。

  他的肩膀蹭过刘倩的身体,用踢踏得沉重愤懑的步伐走到门口。

  门被带上的瞬间,他那带着恨意的怒吼回荡在房间:“行!我现在就去跟医生说,让他把老太太从ICU里转出来!甭管死活!”

  男人山响的嗓门,把刘倩震住了。

  她呆了两秒,心脏猛地颤抖、揪痛起来,她只好捂住胸蹲下,像濒临窒息的鱼,张嘴大喘着气。

  眼泪从眼眶里迸出来。

  这一个月流的泪好像比过去十年流的泪都多。

  不能过了!到头了!这糟烂的日子一天也不能将就!

  等稍稍缓过气来,刘倩抓起手机和钥匙,出门时,报复似的,她比许松更用力地把门摔死。

  她打车去了闹市。

  “伊莉雅美体美容中心”,红绿的电招牌在她眼前闪,这不就是李芳办卡的那家店?

  李芳常利用午休时间来这家店做美容。每天中午下班,刘倩要赶回家做饭,来去匆匆,灰头土脸,可在美容院修整完的李芳却能维持一整天的容光焕发。

  “女人呀,就得对自己好一点!只有花出去的钱,才是自己的!”这是李芳的口头禅。

  以前,刘倩总觉得她是在刻意炫耀,在烧包。

  可今天,她幡然醒悟:李芳说的才是人生真相。可不是嘛,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,这不就都扔到医院里去了吗?

  早知如此,她该先享受个够的!

  此刻,美容院的小姑娘们见到新客户,像苍蝇闻见了肉味,一窝蜂地冲着刘倩围过来。

  “姐,您喝茶!“

  “姐,想做什么项目?”

  “姐,先给你免费做个皮肤测试吧?”

  没有想象中的豪爽,刘倩反觉得万分不自在。她兜里没钱脸皮又薄,面对这众星拱月式的殷勤,自然是无法坦然消受的。美容院的套路刘倩是听说过的,先说给免费护肤,护着护着就开始推销产品……

  她有点后悔进来了。

  “把价位表拿来看看。”

  小姑娘颠颠地跑去拿了,刘倩打开一看,最便宜的套餐也得6999元。

  她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
  到底还是舍不得,从美容院出来,她又去逛了美甲店。单位搞聚餐时,女同事们的手伸出来个个都是闪闪发光,有的低调内敛,有的奢华绚丽,只有她十个指甲秃着,尽显劳动妇女的本色。

  去“海豚湾”美甲店一问,好家伙,做个最简单的法式美甲都要299元。

  花299元就为了涂个指甲?太不值了!

  还不如去吃顿日式烤肉呢。

  可天都快黑了,再吃一肚子肉,年纪大了代谢慢,除了长膘,有什么好处?

  她便又逛去了商场,想去看翡翠。

  这是她最喜欢看的,看多久都不会腻。细致圆润的翡翠手镯,在珠宝灯的映射下,显得冰清玉洁。没时间逛商场的时候,她就在淘宝上看玉石直播。她给自己定了目标:等家里存款攒够三十万的时候,就犒劳自己一只翡翠手镯。

  可三年了,她淘宝账号里已经收藏了近百家店铺和宝贝,熬夜选得眼都快瞎了,心里的草长了又长,却一直没狠下心来把草给拔了。无数次,她点开收藏夹,发现宝贝已经下架,说明她看中的镯子已经被买走了。她只好安慰自己,说这镯子跟咱没缘分。然后再继续看,继续收藏,周而复始,到后来,彷佛只要玉镯在她购物车里躺过,就权当是被拥有过。

  此刻,她看中了商场的一款镯子,标价两万多,跟李芳的有点像,价格才不到她的一半。

  售货员热情地说:“马上七夕了,您要是诚心想买,我可以打电话给老板申请个节日折扣!”说着,作势就要给老板打电话。

  刘倩忙摆手,像被毒蜂蛰了似的:“不着急,我再看看!”

  她这一急,就显出一股穷酸相,看穿一切的售货员撇了撇嘴,转身招呼其他人去了。

  刘倩觉得无趣极了。

  接着,她忍不住心底默算了一下:婆婆住四天ICU的钱,就够自己买个好镯子的了。

  与此同时,许松的瘦脸又闪现在她面前。她彷佛听见他烦躁的嘲讽:“你怎么这么虚荣啊?这些东西能和我妈的命比吗?”

  这样一想,泪又要流下来。这段日子,他总说她虚荣。可是,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不想着让老婆孩子过得更好?别人家的孩子都报一堆辅导班、特长班。他们的朵朵除了舞蹈,什么都没报。这也是她虚荣?她要是虚荣,会跟着他挨这么多年苦日子?

  天已经黑透了,她还一分钱也没花出去,饭也没顾上吃,胃里不住地泛酸水。

  她不甘心,买了个肉夹馍,一路吃着,又逛去了屈臣氏。

  屈臣氏的开架上有两款乳液在打折,都是保湿的,一款199元,一款268元。

  原本计划要豪掷下单的,这会儿她却不自觉地又犯了穷人的纠结病——她摩挲着那两瓶乳液,各种对比,看了外包装看瓶身,试了左边试右脸。

  柜姐都不耐烦了,连翻了几次白眼。

  终于,刘倩决定要那瓶268元的。

  不为别的,只为婚后她已经很多年没买过超过二百块的化妆品了。

  交了钱,瞅瞅手机,已经九点了,朵朵的晚托班马上要下课了。

  于是,提着今晚唯一的战利品,刘倩向商场出口狂奔而去……

  03

  刘倩不吵也不闹了。

  也不再追问许松下一步的就诊计划。

  她这么一冷下来,许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
  他有时候会提早回家,把饭做好,除了往医院送,也在锅里扣着给刘倩留一份。

  刘倩总是冷冷地:“把你爹妈照顾好就行,不用管我和朵朵。”

  许松知道,老婆在跟自己置气。可他每天的单位、家、医院地来回奔波,日子过得像打仗,也没力气去哄她高兴了。

  他以为刘倩气一阵就好了,就像以往他们每次闹了矛盾。

  可他不知道,女人一旦不吵不闹了,也就是心死了。

  刘倩在心里给自己设了个底线——家里的存款留10万块给女儿做教育基金。

  她在默默等待,等许松把钱花到这个底线的时候,她就跟许松摊牌离婚。如此,也算她仁至义尽了,他总不能一点也不为孩子考虑?就算传扬出去,外人也挑不出她太大的错。

  刘倩偷偷咨询了律师,在协议书上把财产和诉求都列出得清清楚楚。

  女儿肯定要跟着她,许松6000块的月薪,每个月拿出2000块做抚养费。

  他要不同意,那就只能打官司了。

  刘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
  这么一想,她更觉无限悲凉——曾经相爱的两个人,走到最后,结局竟是为了十万块对簿公堂。早知如此,当初真该听爸妈的话,找个有房有车的人家嫁了,也好过蹉跎半生,落得情谊不再,两手空空。

  那段日子,只要有空,刘倩还是正常地去医院照顾婆婆,婆婆已经从ICU里转出来了。

  她去医院给婆婆送过鸡汤,削过水果喂给她,端热水用毛巾为她擦脸。

  婆婆被感动得热泪盈眶,刘倩心底却是波澜不惊的凉。她想的是:最后再照顾你几天,权当还了婆媳的缘分,再过几天,我跟你就再无瓜葛了。

  04

  许松又支取了五万块,充作给婆婆做心脏支架的手术费,刘倩没有异议。

  但那天,她把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打印了出来。

  许松带着朵朵去医院了,她则呆在家里,把许松的衣物一件件都收进行李箱里。

  许松的衣服不多,几条黑西裤,几件单位的工作服,冬天的两件外套、毛衣,就是全部家当了。

  收拾完,刘倩坐在床上发呆。

  她想象着,晚上,等许松回来,她把协议书和行李箱推到他面前的时候,他会是什么表情?

  会大吃一惊吧?

  这么一想,她觉得有些解气。

  他肯定会挖苦她的,说她落井下石,说她钻到钱眼里了。随便他吧。她会再转给他五万块,这些钱足够他在外面租房子和给老太太请护工的了。

  然后,她要看着他的眼睛,斩钉截铁地告诉他:“许松,随你怎么想,但婚必须离!我跟你这些年,苦日子过够了!我已经不年轻了,有生之年,就想过几年好日子,轻松的日子。你要是还有点良心,就成全了我。房子过户到朵朵名下,咱俩谁也别挣。家里的钱,被你妈花得差不多了。最后这十万块,是留给朵朵的……”

  她在心里把台词预演了很多遍。可一直等到9点了,许松还没回来。

  她摸过手机,想给许松打电话。

  她思索着措辞,开口一定要冷静,就说:你回家吧,我有事跟你谈。

  这时,手机却亮了,是个陌生号。

  刘倩接起来。

  “喂,是刘倩吗?你妈妈受伤了,现在市立医院急救中心,你抓紧过来………”

  刘倩呆了两秒,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。

  她攥着手机跑了出去。

  打上车,直奔市立医院。

  她见到母亲了,母亲正躺在急救床上。老太太本来疼得直哼哼,可看见女儿来了,害怕叫女儿担心,她反倒咬牙硬忍着,但被疼痛憋出的冷汗已经濡湿了她的额头。

  母亲这副模样,让刘倩更心疼了。

  “你母亲扭到腰了,人栽在地上起不来。”主治医师一面交待,一面支使着,“她这种情况,至少得卧床两个月,得找护工……哎,你先去缴费!”

  刘倩被支使得团团转,心里越发地急,完全六神无主了。

  于是,下意识地,也像是出于一种本能性的习惯。她拿出手机,给许松打了电话:“喂,你还在医院吗?我妈也住院了,在急救室……”

  不到五分钟,许松就到了。

  许松让刘倩陪着岳母,然后他下楼去缴费。

  他又跑去医院门口买来了陪护的床垫子还有尿壶。

  他甚至还很从容地去医院餐厅,打回了一份白粥和小菜。

  婆婆生病后,许松来医院的次数比刘倩多得多,他对医院的各种流程都熟门熟路了。

  许松把白粥端到她面前:“你还没吃吧,先喝点粥垫垫。这时候,你可不能倒下。”

  她哪有心情喝粥,除了担心母亲,她满心满脑子里转悠的都是医药费。

  刚才,母亲已经把家里的情况跟她交待了。

  是父亲听了棋友的介绍,把家里存款全拿来投资了P2P。结果,上个月平台暴雷,APP里一分钱也不剩。父亲一下子急得中了风,嘴角歪着,手哆嗦得拿不住筷子。

  老两口怕女儿着急,硬是咬牙忍着,没敢跟她说。今天晚上,母亲就是在家里照顾父亲时,在卫生间滑倒,摔到了腰。

  刘倩盯住许松,用一种带着报复的恨意抱怨着:“你说怎么办吧?我爸妈的钱都叫人坑走了。现在你妈要手术,我妈也要康复,要请护工!我爸中风了,也要人照顾!去哪里找那么多钱?”

  她盯住他的眼,想要从他脸上看出无奈,看出心疼,对钱的心疼。他不是总说她虚荣吗?针不是扎在自己肉上,不觉得疼。现在,叫他也尝尝这滋味。

  果然,一听说岳父母的钱都被坑走了,许松双手抱住头,露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态。

 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!

  鄙夷从刘倩心底升起,呵,这个男人,花钱给自己爸妈看病的时候,会唱高调,现在轮到给岳父母看病了,他就只会做出一副无能的苦相来。

  沉默片刻后,许松像想起什么似的说:“走吧,我先送你和朵朵回家,朵朵还在护士站等着呢,明天她还要上课。今晚我在医院守着。”

  因了他这一句“今晚我在医院守着”,刘倩心里有一丝暖,但很快,这一闪而过的一丝暖又被沉甸甸的缺钱的焦虑驱逐殆尽。

  进了小区,刘倩和朵朵先上楼了。

  朵朵很听话,一进门就自己洗漱,洗漱完又去收拾书包。上床临睡前,她还拉了拉妈妈的手,像小大人似的劝慰刘倩:“妈妈,你别和爸爸吵架了。有了困难,你们一起想办法。没钱也不怕,朵朵会好好学习,考上大学,找好工作,以后赚好多好多钱!”

  女儿蹙着眉可怜巴巴的模样,刘倩鼻子一酸,险些流下泪来。

  这一个月来,她和许松一直在忙老人看病的事,他们都忽略了,朵朵明显地早熟了,懂事了。或许,她和许松因为钱吵架的场面,已经给朵朵留下了心理阴影。

  朵朵睡下后,刘倩盯着床边许松的行李箱,脑袋里一片混乱。

  父母突然出了这样的事,打乱了她原来的计划,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。

 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在算计——

  一个小人说:如果打定决心离婚,那你明天就得出去找护工,还得找两个,一个在医院照顾你妈,一个在家里照顾你爸。再加上给两个老人看病的钱,那十万块的教育基金全拿出来,也不一定够。

  一个小人说:那就先别离,先靠着许松,等你妈病好了,再跟他摊牌。

  另一个小人又说:这样未免太下作了吧?你和许松说到底是因为现实原因过不下去了,又没有旁的仇恨,临了这样算计他一道,未免让他看不起。

  刘倩痛苦地摇头,她想起网上的那句话:穷女人是没有离婚自由的。

  这句话是对她现状的最精准的描摹——纵然她早已为离婚做好了千般万般准备,可是父母突然一病,现实马上变成了:最划算的计划就是不离婚!不但不能离,还要和许松抱成一团,齐心协力熬过去。

  可她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,现在,她已经不是在跟许松置气了,她是在跟自己置气——她活得太失败了,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,却还是要被钱逼迫着,对人生没有一点选择权……

  刘倩坐在床沿上千思万绪之时,许松推门进来了。

  一进屋,他就坐在刘倩身边,握住她的肩膀,两眼放光地说:“老婆,别发愁了!我搞到钱了!”

  “什么钱?”

  “你忘了,我还有公积金呢!我刚才在楼下打电话问了,这些年,我公积金账户攒了十万多,手续我也明白了,明天拿着房屋贷款合同去公积金办取就行!”

  刘倩一时有些呆了。

  这是往外花钱的事,他竟笑得如此开怀,以至于,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倍。有股热从心底涌出来,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。她端详着男人憔悴的瘦脸,有一丝暖掺杂着心疼,那是无言的悲哀,是啊,结婚这些年,苦的不光是她,这个男人也不轻松啊……

  “公积金,你舍得取?你不总是说,那是你以后退休的养老钱?”

  “嗨,咱还年轻,钱没了可以再赚!要是因为这点钱,让你爸妈受难为,那我还算个男人吗?!”

  刘倩不说话了,许松的话让她有些感动,可也有说不出的别扭,他似乎话里有话地在借机暗戳戳地挖苦她?

  这一次,许松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心思。

  他靠过来,一把搂住了妻子。

  他揽着她,动情地说:“老婆,这段日子,让你受委屈了……不,不光这一个月,是跟我这么多年,你一直都有委屈。我有时候说话口气不好,不是气你,是气自己没本事……说实话,今天出了这事,我心里也有点宽慰,宽慰的是,我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了。你放心,就是砸锅卖铁,我也会把爸妈照顾好……你信我,只要咱们心在一起,没什么坎儿过不去……”

  记不清有多久了,他们没有这样紧紧地拥抱过。

  男人的肩膀并不宽阔,却很温暖。

  刘倩伏在许松怀中,抽泣起来。

  她心底升起一种大梦初醒的释然。原来,他们的感情还在,或许,现实的麻木曾让彼此的初心蒙满了尘埃,但这一刻,现实的苦痛却也让她和许松的心比年少时贴合得更紧密了。

  “老婆,你连衣服都帮我收拾好了?”许松好像才发现地上的行李箱,“你是想让我去给妈陪床吧?我也是这么想的!我刚才也跟领导请过假了,这些年的年假我一次也没休,领导说给我算年假,不扣工资!这样一来,咱又省了一笔护工费!在医院,我可以把你妈和我妈一起照顾!”

  刘倩突然捂住脸,失声痛哭起来。

  她不知道,许松是在故意装傻,还是被筹到钱的喜悦冲昏了头。

  现在是初夏,如果许松打开行李箱,就会发现行李箱里塞满了过冬的衣物……

  但刘倩没有解释,她只是趁许松不注意的时候,悄悄地把那封离婚协议书塞到了床垫的最里面……

  05

  日子依然是辛劳的,但一切在逐渐步上正轨。

  许松请了长假,每天穿梭在医院的上下楼层里,上楼照顾母亲,下楼照看岳母。

  刘倩把公公接到了父亲家。这两个老头,一个手抖,一个腿瘸。他们离了人,谁也不能自立,可俩老头凑在一起时,刚好能互相帮衬。

  刘倩则负责上班带孩子。

  家里经历了这些变故,朵朵好像也在一夜之间长大了。学习上,她再也不用父母催促了。有一回,刘倩给女儿收拾书桌,无意中读到了朵朵的作文《我的理想》,女儿是这样写的:

  “我的妈妈很辛苦,她要上班,要接私活,还要照顾我。爸爸也很辛苦,为了省护工费,爸爸常住在医院里。爸爸和妈妈有时候会吵架,因为家里没钱了。可我知道,爸爸是爱妈妈的,因为他们每次吵完之后,又会抱着一起哭。所以,我的理想很简单,我想努力学习,想快快长大,想找一个好工作赚很多很多钱……这样,爸爸和妈妈就再也不会因为没钱而吵架了……”

  捧着女儿的作文本,刘倩泣不成声。

  她底里有欣慰,但更多的,是愧疚和自责。

  快四十岁的人了,她怎么能因为这一点风雨的磋磨,就脆弱得像沙漏,想要一泻千里,不管不顾?

  她正在给女儿树立一种什么样的榜样啊?

  这么多年,她好像习惯了抱怨命运的苦痛,习惯了自爱自怜,却忽略了,命运早已赐予她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儿,和多么坚实可靠的丈夫。

  06

  婆婆出院那天,刘倩收到了许松的礼物。

  晚上,许松把她拉进卧室,关起门来了,他变戏法似的,掏出一只古香古色的雕花木盒。

  他看着她,眼里闪着光。

  盒子打开的一瞬,刘倩几乎一眼相中。

  那是一只翡翠手镯。

  手镯不透,但底子细润,飘一丝绿,还带一段淡淡的紫罗兰色,柔和得像初春的四月天,这种花色是她最喜欢的。

  “今天一天都在办出院,你什么空买的?”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,心底其实涌动着又羞涩又惊喜的复杂情绪。

  羞涩的是,明明家里已经没钱了,可看到镯子,她居然还是难掩欣喜。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,劳烦他破费来取悦她。

  惊喜的是,他竟然知道关注她的喜好了。

  “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?”她在含蓄地称赞他的眼光。

  果然,许松像得了夸奖,语气雀跃起来:“我偷看过你的手机,你晚上老不睡觉,带着耳机不就是在选手镯嘛?我看你保存了一堆图片,都是这种花色的。其实。我老早就想给你买了……”

  “多少钱啊?”她的语气有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嗲。

  “一万八。这还是找的熟人。”

  “这么贵!哪来的钱啊?”

  许松凑在她耳边,悄声说:“我妈给的,五万,让你留着给朵朵报辅导班的!”

  刘倩鼻子一酸,捣了许松一拳。

  刘倩知道,公婆这些年肯定也攒了些钱,只是老小两家都不富裕,他们就更把钱抓得紧了,也有点防着他们的意思,生怕自己的养老钱被小两口啃老啃走了。

  想来,是这回生病,见他们又是花钱,又是贴身照顾,婆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了,才主动把钱拿了出来。

  花一万八买个作装饰的镯子,要放在平时,刘倩和许松都会肉疼得睡不着觉,可看病一下子花出去那么多钱,再花这一万八,好像也就不觉得有多肉疼了。

  许松摩挲着镯子,说:“明天你戴带到办公室,也给李芳看看!她不是老跟你显摆嘛?你也说你的镯子值6万8!”

  刘倩摇了摇头:“算了,我才不跟她置气呢。我听说,她好像在闹离婚了。她老公为了开公司,背着她,用她的名义担保贷了五百万,她正咨询律师呢……”

  “哦,那算了,咱不刺激她了。”

  许松去转身去厨房盛稀饭了。

  他们忙碌奔波了一天,还没顾上吃晚饭。

  饭桌上,摆着清淡的白粥和醋溜白菜。

  许松把筷子递过来,手指相触的瞬间,有种温度从手指传到心底,她感到一种澄澈的平静。

  眼前的男人虽不能给她耀眼的生活,但结婚十年,他从没有骗过她,算计过她,在风雨袭来之时,他会张开双臂,把她护在身后。

  或许,他的肩膀不够宽阔,她也还是会淋湿,但心却是暖的,踏实的。

  家里的存款几乎是零了。

  他们什么都没了,又好像,什么都还在。

  眼底涌起温热的潮湿,为了掩饰尴尬,她忙低头喝了一口白粥。

  那是她隐秘的愧疚。

  生活真的很难了,既然有幸做了夫妻,为什么要彼此苛责,却不能紧紧相拥?

  那天晚上,刘倩没有在朋友圈里晒新买的翡翠手镯,而是拍了那碗热乎乎的白粥,并配了一行文字:“这世间的爱侣有千千万,但唯有共历过患难的,才配得起“夫妻二字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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